从怀化出发，驱车去往安化，一路上我们把行车速度放得特别慢。抵达安化的时候已经时近黄昏，冬天里，安化的黄昏特别阴冷，沉沉暮色里，雨后湿漉漉的地面，寒气逼人。

吃完晚饭，我提议去江南小镇上走一走。小镇的主街区灯火还亮着，也没有太多的娱乐项目，街上行人很少，商铺的老板都窝在里屋烤火。柴草燃烧后的烟火气息还时不时的从远方飘来煽动我们的鼻翼。零落分布的灯火与清冷的夜空让我们感觉夜已深，但掏出手机看看时间，也才6点过。感觉江南的夜晚时间过得很慢，慢到我阔别三年以后重访，却丝毫没有觉察到它的变化。

江南小镇

雪后，古渡边封渡的警示牌还立在那里。我曾经从这个渡口抵达对岸。刻意去换了一个视角重新看了看江南。古渡的石板已经被江边的水平线隐藏，江心的渡船警笛长鸣。资江的转角处，将江南一角折成了半岛。水泥建筑与古木楼建筑交相辉映。100年，200年，300年过去了，这里的人们所事依然还是茶叶。

与伍湘安老人在他的工作室

安化有位退休的老干部，在离休以后就住在江南，他将自己的老年生活塞满了内容，但所有的内容都是围绕黑茶所展开的。著书立说，行走于民间去搜集那些与茶相关的文物。他工作和生活的那个小木屋也就坐落于江南。但凡是外乡人，想要了解安化黑茶，那个小木屋已俨然成了一个最便捷的窗口。

伍湘安老人在翻阅《大德诚文献》

3年前，我徘徊于江南之际，每每于晚饭后闲逛，时常无意识的就逛到了他的那个小木屋处。老人精神矍铄，哪怕是你和他已经很熟了，但依然会热情的停下手中的工作把你当作重要嘉宾接待。老人收集了很多与安化黑茶有关的东西，有实物，有文献。他特别推崇《大德诚文献》中的《行商遗要》，他手上有一个手抄复印本。只要你进了他的书房，他就会翻开给你讲解晋商对于安化黑茶的认识。往往谈得正投入的时候，他的老伴儿就会端着煮好的茶进来招呼你喝茶了。他们日常里喜欢喝千两茶，多年以来的生活习惯，煮在那里，从早喝到晚，自己喝，招待客人喝。

离开江南以后，每每遇到从江南来的朋友我都会打听老人的近况。

前不久一个朋友说，老人在他老伴儿去世以后，就搬到县城去住去了，子女都在县城，这样彼此好有个照应。

木楼之上

老人依然很热心的在关注黑茶的发展，时不时也会在一些行业媒体上露一脸，透过照片，感觉他头发白了不少。听说老人又出新书了，年轻人读来，背地里在议论，书中逻辑问题，对史料的解读问题。老人每出一本书我都会买一本，书的定价是越来越贵了。但我一直觉得，读老人的书，意在文字之外，我们不能用可读性去衡量，而应该记住，在安化黑茶的文化史上，有这样一个老人，他挑一盏孤灯，于资江南岸的小镇上，独自一人面对着横贯千年的黑茶史时的那种兴奋感。老人把那种兴奋感带进了他的书中，所以他的书，总是极尽所能的在归集安化黑茶的亮点。他无暇顾及逻辑的慎密，他无暇考证史料的真伪，他无暇去辨别茶商讲诉的那些故事，他心里只装着一个朴素的信念，那就是让全世界的人都认识有一个叫安化黑茶的东西。

老茶行，老木楼

漫步于江南，最不容错过的还是那些老茶行。朽木撑起的建筑物在沧桑的疲态中让我们悲欣交集。与我们同行的一个朋友说。他在江南听老人讲，过去江南的茶行绵延好几公里，从小镇到思贤桥下雨都不用打伞。

这种怀古的论调在我们的日常里确实是一点儿也不陌生，但也不见得已经过去的事情都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美好。时光的滤镜往往带有不自觉的欺骗性，所以我当场就说，也许在几百年后，我们的后人也会站在江南工业园区遗址上对游客讲，这里曾经全是茶厂，那里是高马二溪，那里是梅山崖。又或者是站在那个现代农业产业园说，这里的厂房曾经绵延几公里，那里有个大餐厅一次可容纳上万人就餐，那里是一幢酒店，一次可容纳好几千人入住。

资江渡口

“茶市斯为最，人烟两岸稠”。我们不可否认，每个时代都是最好的时代，也许只有那些站在时代舞台上的人才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怀古，而怀古的人是不是需要考虑一下，自己是否已经被时代的漩涡给边缘化了呢？于是才有时间闲下来，点支烟看看过去和现在，然后顺带着思考一下未来呢？

老茶行的大门

从小镇上出来，路过曾经去过的那个老茶行。穿过几幢高楼，径直走到最里面。茶行是一个四合小院，木结构，院子里至少住了3户人家。小孩在院子门前的通道上玩耍，大人在里屋看电视。我记得正中间的老屋住着一位九十多岁高龄的老人，我向老屋住户询问老人的近况，他说前年就已经离世了。

老茶行里那个老人的背影

老人是晋商的女儿，因为茶叶贸易远嫁安化，在那座老屋里一待就是一辈子。木楼与她的腰一起佝偻在了时光面前。从前的日色很慢，车马邮都很慢，一生也就只能干好一件事情，不知从何时开始，守着这院老房子就已经成了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事。她住在房子里，与年轻人完全是两回事，这一院木楼，于年轻人而言，不过是个遮风避雨的栖身之所；于她而言，已经是生命的一份子了。

江南工业园区高马二溪茶厂

从小镇出来，街上的灯又熄了好几盏，穿过工业园区的大车正在道路上疾驰。那一瞬，我感觉站在了江南两个时代的路口。回望曾经的江南，感觉一切都还没变，但那只是一种错觉，走一趟下来才知道，一切都在悄然之间物是人非。

文 | 洪漠如

图 | 阿  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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